卫朝荣只静静听着,没有接话。
曲砚浓也不需要谁接话。
“他若是这么说了,你倒是可以接一两句。”她说,“他心里还有别的算盘,要拿捏你我,不妨听听他的打算。”
她去东溟。
卫朝荣无可无不可。
“你想做什么?”他问季颂危。
声音顺着魔元,跨越千山,遥遥转递。
烈火焚燃的熔炉中响起轰隆恐怖的言语——
“你——想——做什么——”
季颂危盘腿坐在烈火之中,虚妄的魔气催生灼烈的火,将他浑身上下的皮与肉都烤得发焦,透着令人不忍细看的诡异焦黑。
任谁见了他此刻的模样,都很难把眼前这个狼狈可怖的人,与那个纤尘不染、白衣洁净,还有点洁癖的季仙君联系在一起。
他的脸也已熏得黢黑,额头上、面颊上、鼻梁间不住流淌汗水,颧骨下的颊肉因强忍剧痛而不断抽搐跳动着,令他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。
窃取魔主的力量听起来只是开头难,只要能窃取魔主一缕魔元,以后就能坐享其成,安然等候自己实力暴涨。
——倘若世上真有这样的便宜事,恐怕季颂危在梦中都能笑醒了。
他走的是一条绝路。
所谓绝路,就是开头难,中间难,次次难,永远难。
看不到尽头,不知终点,每一步都是一道生关死劫。
这尊熔炉窃取的是魔主的力量,燃灼的却是他自己。
每一次启用熔炉,都是一次生死博弈。
赌上性命,忍受非人的痛楚,换取一次渺茫无尽的虚妄希望。
季颂危一共启用熔炉四次,也曾四度险些丧命于这尊熔炉之中,只差一点,他就会化为焦骨,无人知晓,无人问津,也许千百年后被后人发现,被后来者称为“无名尸骨”,随手拽出熔炉,就地草草埋了,或是任他曝尸不管——如果千百年后,五域还没有化为焦土的话。
曝尸荒野或草席一卷,季颂危其实不怎么在乎,他若是不曾功成,一切皆空,死得再好看又能有什么用呢?
忍过焦骨炭身,熬过烈火无情,就又是一次成功,离他千年夙愿又近一步。
进一寸也有进一寸的振奋。
季颂危任由两颊的肉抽搐,汗落如雨,灰尘与汗水混杂在一起,在他的脸上留下道道痕迹。
他原本是没有洁癖的,自从第一次置身熔炉后,他就有了这毛病。
然而熔炉外的钱串子可以白衣不染尘,坐在熔炉里的人却顾不得。
顾不得。
他总与这三个字形影不离,难以挣脱。
千余年前,山海断流,他顾不得;四百年前,魔主始现,他顾不得;今时今日,后路断绝,他还是顾不得。
他从未歇过脚,总在赶路。
奈何时不我与。
“若不是别无他法,我绝不会启用这个熔炉。”季颂危忽而说。
——这是要自辩剖白?诉一诉苦衷?
卫朝荣不是蒋兰时,不是季颂危的挚友,也不在乎什么苦衷。
从他踏上前往魔域的路起,他一生中对待敌人唯一的态度,就是杀得痛快一些,不要反受其害。
他同季颂危这个敌人搭话,仅仅只是因为曲砚浓希望他这么做而已。
“是吗?”他无动于衷地说。
“你一定以为我是在说入魔这件事。”季颂危在烈火炙烤中慢慢地说,“那也是一条没得选的出路,但不是我想说的这件。”
“很多年以前,我和另一个选择擦肩而过,但我当时从未想过自己千年后会需要这个选择。”
季颂危的声音因痛楚而微微扭曲,让人听不清他言语中究竟带着什么样的心绪。
“是吗?”卫朝荣说。
他对季颂危的痛悔、遗憾没有一点兴趣,季颂危还不如直接说说他的“合作”,反正都是虚与委蛇,所谓的“合作”还更有头绪些。
季颂危听出他的敷衍,抽搐般地笑了两声。
“你和曲砚浓生离死别,试图从枭岳和檀问枢手中保全的那对玄冥印,从前在曲家手里,檀问枢灭了曲家后,并未找到它们。偏偏曲砚浓元婴后,玄冥印又落到她手里——你们就没有想过,这上百年辰光里,玄冥印还有没有过别的主人?”他说。
卫朝荣一顿,“什么意思?”
季颂危因那两声大笑而剧烈地咳嗽。
“她知道我得过曲家的遗物,可她就没想过,玄冥印也是曲家的遗物?”他不顾咳嗽,仿佛要把每一个字倒出来,于是每个字都撕心裂肺,“实话告诉你们,我得到过玄冥印,可我那时从未想过我会和魔门有什么联系,玄冥印对那时的我来说不是宝物,只是个会招来难以抵抗的敌人的祸患,所以我把它放回去了!”
神塑化身与曲砚浓对视一眼,望见彼此眼中的惊异。
曲砚浓从未想过季颂危竟得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