象英连忙看向象翠微,姑姑已经垂下了脸庞,看不清楚神色。
“大概是小孩子在胡闹吧……”象英勉强笑了笑,想要安慰姑姑。
可是话说出一半,她自己喉咙也涩得厉害,只能半路止住。
那大喊的人终于跑了过来,是个很年轻的青年,流汗的脸上满带喜悦,两眼亮晶晶的,象英不认识——自从担任雍部牧首之后,她如今也很少回白象氏族了,自然不熟悉族里的小辈。
象英快步迎上去,严厉地低喝道:“你在乱讲什么!快住口,别说了!”这人竟敢拿小挚胡言乱语!
小挚是姑姑心中一块难愈的伤痛,又何尝不是她的呢?
青年却没有被她吓住,瞪大了眼睛道:“牧首大人,我没有乱讲,这是神帝陛下说的!”
“您看,”他指向身后,“她们来了!”
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便见一群族人簇拥着两个女子朝这边走来,一个金发碧眸,容光照人,当然是摇光大帝;
象英的目光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时,却是猛地怔住了。
有那么一瞬间,象英好像什么都听不清,她大脑一片空白,甚至动弹不得,所有的人、所有的景物在她眼里都消失了,只剩下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年轻女子。
象英连思绪都转得极为艰难缓慢。
那是……
她听到姑姑发颤地叫了一声:“小挚……”
上次见到小挚时,还是在定西城里,她还只有十六岁,朝气蓬勃,满眼天真,抱着她的手臂,一叠声叫她“阿英阿英”;
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,小挚在她脑中的印象甚至都模糊了,象英有时夜间回想起来,都记不起来她到底长什么模样,她又心痛,又自责,可还是阻拦不住记忆的流逝,如同无望地试图握紧流沙,却只能让这沙子流走得更快。
但是现在,当那个年轻女人含着眼泪朝她走来,过往的记忆一下子全都回来了,穿过尘封已久的遥远时光,将象英当胸击中。
她好像哪里都没有变,又好像哪里都变了。
她和摇光大帝走在一起,是那么般配,好像天造地设。
谢挚也远远地望到了她们,在看到族长和象英的第一面,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,咬着唇,竭力试图走快一点,却走不快——她浑身都在发抖。
神帝的手搀住她,谢挚这才觉得力气和理智回来了一点。
姬宴雪为她温柔地擦了擦泪,松开她,道:“去吧。”
谢挚用力点了点头,深呼吸了一下,控制着步伐,朝两人径直走过去。
短短的一段距离,走得如同跨过天堑。她终于走到象翠微面前。
女人定定地盯着她,像认不出她一般,嘴唇颤抖,满眼含泪。
族长变老了许多,不再精神抖擞,不再充满活力,眼角都是皱纹,头发也灰白了,但却仍然美丽,目光也没有变得浑浊,仍如壮年时清醒睿智。
在谢挚眼里,族长与年轻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“族长……”
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:“谢挚回来了……”
她预想过很多象翠微的反应,她想过象翠微会失声痛哭,会紧紧抱住她,会后悔,会责骂。
但是,她什么都没有做。
女人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,好像谢挚还是依偎在她身边的小孩子。
“……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啊。”
她好像错过了很多小挚的人生,一转眼,她就长大了。
谢挚终于再也抑制不住,抱住象翠微哭了起来,哽咽着道:“族长,族长,我回来了,对不起,我当年不该走的,对不起……”
她哭得压抑而又无措,像一个漂泊许久、终于得已归家的孩子,闻之令人心碎,连周围的族人也忍不住纷纷拭泪。
姬宴雪安静地凝望着她,默默地感受着心间随着谢挚的哭声而一点点加深的疼痛。
听说世间曾有一种秘法,可以使得两人五感相连,分明,她并没有被施加这种秘法,但却也能感同身受谢挚的悲伤。
上次小挚哭得如此难过时,还是见到死去的火鸦……
孩子见到母亲,总是不同的。
象翠微回拥住谢挚,闭上眼睛,长叹一声,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,如年轻时一样笨拙地轻声哄她:“不哭了,不哭了,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……”
方才直到谢挚走到她面前,她都仿佛在梦里一样恍惚,直到现在,谢挚的眼泪打湿她的肩膀,象翠微才终于有了一种具体的实感,慢慢意识到,她的小挚,是真的回来了。
她刚收养谢挚的时候,谢挚总是半夜惊醒,哭个不停,但她哭也不是孩童惯有的放声大哭,而是声音十分小,把自己蜷成一团,像猫儿一般轻轻细细地抽泣,若是睡得沉一些,甚至完全听不见。
每当这个时候,象翠微总会手足无措,她没有任何照顾孩子的经验,将谢挚揽到怀里,一下下拍女孩的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