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出房屋,来到驿站院落。谢泰正坐在院中石桌边,冷眼看他一阵,开口第一句则是向贺延德询问:
“延德,朕若记得没错,当初是你把此人推荐给朕的吧?”
“臣有罪!”贺延德登时跪下来,“是臣失察之罪!但请陛下明鉴,臣绝对不知此人心怀不轨,居然意图谋害陛下。臣对他并不了解,也是……也是臣的一位幕僚向臣推荐了他。”
俞开霁冷冷道:“陛下,据微臣所知,贺相公的那名幕僚,正是反贼魏恭恩义女梁未絮的手下,而这位左将军则是梁未絮的同门师兄。”
此言一出,不仅谢泰与贺延德大感震惊,四周官兵也相顾失色,逐渐从窃窃私语变为高声喧嚷,不知是谁突然吼出一句:“贺延德已与魏贼一同谋反!”贺延德怒气冲冲:“是谁胡说八道?连证据也——”话未说完,忽见几名官兵冲出来,提起拳头便往贺延德脸上狠狠砸去,谢泰连声命令他们停下,他们竟对天子的口谕充耳不闻,手上更加用力。贺延德被揍得鼻青眼肿,拼命想要往外跑,好不容易在几个亲信的协助之下挤出人群,陡然只见一道寒光在自己眼前一亮。
瞬息后,贺延德身首分离,头颅滚在地上。
四周官兵们欢欣鼓舞。
鲜血染在俞开霁手中长刀的刀刃上,如一朵红花在她刀上绽放。
在铁鹰卫待得太久,在朝堂官场待得太久,这一刀,才终于又让俞开霁记起:
——自己也是一个江湖人。
然后,她收刀入鞘,双膝跪下,背脊依然挺直,正色道:“贺延德把持朝政,祸乱朝纲,罪无可赦。臣为陛下诛此恶贼,有大不敬之处,请陛下治臣之罪。”
谢泰看着她腰间的佩刀,不自觉缓缓退了一步,半晌,才勉强能够开口发声:“卿既是为朕诛贼,何罪之有?贼子已除,你……你们都退下吧……”
俞开霁犹跪在地上不动。
谢泰皱眉道:“你还有何事!”
俞开霁道:“臣听闻陛下欲幸蜀地,乃贺延德提议。然则西蜀乃偏僻之地,一旦入蜀,中原难顾,岂不是拱手将中原大片土地让于贼手?还请陛下更改行程,使天下有主。”
更多官兵纷纷跟着跪下,不知是否事先有约,竟同时重复那一句:“还请陛下更改行程,使天下有主。”
见此情景,谢泰神色不断变化,又悲又怒又无奈。西蜀乃偏僻之地,他焉能不知?一旦入蜀,他们确实再难以打出去,可反贼也难以攻进来。华原惨败,已彻彻底底令谢泰失去从前的雄心壮志,他老了,累了,也怕了,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自己的余生。
偏偏众意难违,他正为难之际,另一名禁军将领又突然开口:“中原绝不可无人,麒州乃望胜军治所,若陛下执意西行,还请陛下准许臣等随太子殿下北上麒州,收西北河北之兵,讨贼复京,使江山社稷转危为安。”
依然是同一群人,同时重复同一句话,声如擂鼓,响彻天际:“还请陛下准许臣等随太子殿下北上麒州,收西北河北之兵,讨贼复京,使江山社稷转危为安。”
谢泰脸色唰地一下苍白如纸,怔怔看了一会儿跪在地上的众多官兵,又将目光投向始终在一旁恭恭敬敬侍奉的谢慎。
就在这一刹那间,他骤然意识到,今日左盼山的犯上作乱之举,或许在众人的意料之外。然而有人利用左盼山之事,造成此时此刻的局面,则绝对不是一个意外。
只是如今的他,已无能阻止。
第175章 天崩地裂弃长安,砥柱中流救生民(五)
济民驿次日的傍晚,在丰山后山,颜如舜收到一封信。
由“如愿”带来的尹若游亲笔书信。
彼时,谢缘觉正在后山一处隐蔽山洞继续打坐练功,颜如舜坐在她一旁,抱臂倚着洞穴岩壁若有所思。直到一个多时辰过后,谢缘觉睁眼,看见她,也看见停在她肩上的乌鸦,当下问道:“城里的情况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