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空照在地上, 面上看着金灿灿,其实那光是冷的,化不了地上的雪,暖不了寒了的心。
而夜里的太阳不一样,有他在, 黑夜成了白夜, 暖洋洋的, 带着希望与喜悦的白夜。昔时苦昼短,今日叹昼长。
所以当西北的信使驾着快马一路飞驰, 踏破京城雪路, 溅起一片泥泞的时候,百姓纷纷涌上街头,为他们英勇的将军欢呼雀跃。
欢呼声吵吵嚷嚷,跨过高高的宫墙,传到皇帝耳边,也透过一尺见方的铁窗,传到时鹤鸣耳朵里。
时鹤鸣端坐在一张小榻上, 身后还放着几个锦缎包边的枕头。
他前面齐刷刷地蹲了一排狱卒,正昂着头听他讲道。
“夫来世不可待,往事不可追…”【1】
底下的狱卒们头一次听这种新奇的言论,纷纷出言请求时鹤鸣解释给他们听,时鹤鸣想了想伸手随便指了一位狱卒。
“我且问你,如果有人用你下辈子的幸福来换你现在的幸福,并许诺虽然你这辈子穷困潦倒病痛缠身,但下辈子的你可以锦衣玉食,腰缠万贯,你会同他换吗?”
被指到的狱卒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,听见时鹤鸣问他,有点腼腆地回了话:“回仙长的话,换…换吧。俺爹死的早,是娘一手把俺拉扯大,但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走了,俺要是下辈子能投个富贵胎,一定好好孝顺俺娘。”
时鹤鸣笑道:“可是,下辈子的你没了上辈子的记忆,还能算是这辈子的你吗?你母亲也一样,并不能算作你母亲。”
那狱卒挠了挠头,脸皱成一团。“俺也不是俺,俺娘也不是俺娘……”
祁时安就是这时候携风带雪,踏进牢里的。他一走进来就听见时鹤鸣温温柔柔地对着几个狱卒说话,一股邪火涌上心头。
他甩了下袖子,身后的郑保眼珠在眶里咕溜溜一转,心领神会,对着那几名狱卒大声骂道:
“好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!瞧这进门看不见人,原是跑到这里耍起懒了!今儿咱家必须当着圣上的面,好好归拢归拢你们的贱皮子!”
祁时安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,眼睛却偷偷瞄着榻上那人,见那人闭着眼睛,眉毛越拧越紧,才出言打断郑保。
“罢了,罚奉一月,让他们都下去吧。”
郑保见主子发了话,马上住了嘴,对着屋内鞠了一躬后带着几个被训得灰头土脸的狱卒出去了。
随着他们的离开,牢内变得无比安静,中间跃动的烛火疑惑得看着仅剩的两人或站或坐,谁都不说话。
它左摇右晃了许久,终于等到右边站着的人开口并递了个东西给时鹤鸣。
“你看看。”
时鹤鸣伸手接过,是已经拆了封的密信,淡黄的信纸上三两墨痕,上面寥廖几句。
西北事准,江南未明。
“送信的人二十日晚间到的西北,正赶上霍将军大胜拔营,他在一旁候着亲眼看他们清点后计数,与你所写分毫不差。”
祁时安顿了顿又说:“另一人是二十一日到的江南,那边的农民正往地上插二季稻的秧苗,你错了。”
时鹤鸣抬起眼,小皇帝今天穿了一身蓝色织银云纹常服,乌黑的长发被细细编成几条辫子垂在身后。
“您知道那些稻农为何才播下稻苗吗?”
这句话还真把祁时安问住了,他生来即被父王抱着锦衣玉食,连生稻米都未曾见过,后逢巨变,被囚于冷宫数年,那时他连饭都吃不上,更别提稻子。
时鹤鸣见祁时安站在地上略显无措,开口解围:“无怪陛下,今年特殊。”
“今年天气有异,北方连日大雪,南方温度却一日高过一日,再加上一季稻因播种晚误了时辰而欠收,稻农们忧心来年断粮,才赶在这时候插秧,打算赌天一直不会变冷。”
祁时安感到奇怪,眼前的人身上有种魔力,分明自己才是皇帝,掌握着生杀大权,但此刻对上时鹤鸣,听他淡淡几句问话,竟有种愧疚感涌上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