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静侧身走出。他走过长廊,身后还在争吵,自己的衣领被揪变形。
电梯一响,门关上。他离开这乱作一团、不堪入目的群人。
回到宿舍,吃晚饭,又回到工作岗位。他好似忘了今天下午的经历,埋头操纵两只手,麻木地工作。
十点钟,终于下班,工友们畅聊着,行走在黑夜的路灯下。
他们纷纷谈:“好像有个小孩子,被大车撞了。下午警察都来取证了,还开了洒水车咧。”
充满年轻人的厂子很热闹,有的人去吃烧烤,有的人拖着沉重步子,迫不及待要回宿舍休息。这样的流言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,传播到东边,又传播到西边,很快就消失在人们的三言两语之间。
尺言突然在人群中驻足,停在那带着一丝血迹的路上,沥青盖住深红血痂,在黑夜里迷蒙一片,看不清早上孩子分明的模样。
他垂头,迈步。
第二日,当他午休时,走回宿舍楼。
一进门,一个硬币就滚到他脚边,将地板照得锃亮,射入他的眼睛里。他顺着硬币前来的方向抬头,看到一个陌生人,以及站在阳台的工友们齐齐望向自己。
那个孩子的舅舅,正在他床铺上野蛮地撕扯被褥,那个装着他全副身家的铁皮盒,已经被打开,钱零散落地,棉花从被褥缝隙中冒出,枕头掉落下地,神色的枕头套上,依稀能看见几个带灰的鞋印。
孩子舅舅发疯似地在床上翻找,闻见门外有人,身子倏然一停,转头盯来。
是凶手。
对方红眼愤懑,怒发冲冠,立马冲上来揪住他衣领,把他压在墙上用手肘顶着腹部,咬牙大喊:“你快把钱拿出来,就这么点吗,我家小武在icu等着钱呢,你快点交钱!”
唯一值钱的钻石戒已经被对方攥入手中,只露出一缕昂贵的光芒。尺言望到那缕光芒,对方似乎也像是心虚似的,又攥紧一下,声音大起来。
“你以为你能逃吗,就算警察不抓你,我也不会放过你的!你还委屈是吧,你委屈什么。”对方揪住他的头发,往门上撞,工友们瞪大眼,上前半米,对方的疯狂让他们望而却步,“是不是你撞的,快说,是不是你撞的!”
他的头撞到铁门上,哐当一声,他的额迅速红起来,流血。他说:“我要报警了。”
对方回头,冲站在一旁的工友说:“我看谁敢报警!”
话语落,对方又转回来,将他从门上摔到地上,低声警告:
“你最好祈祷我家小武没事,不然你就等着偿命。你等着瞧。”
说毕,他带着满口袋的一卷卷纸币,以及满是手汗的钻石戒指走出门口。
地上一片狼藉,乱得不成样子,到处是他床铺的遗骸。他的蚊帐也被撕扯得东一块西一块,穿了好多个洞,凄惨地挂着。
他扶着门,从角落里一个人起了身,额头上的鲜血顺着重力流到脸颊,又滴落颌边。可他没管。站定两三秒后,他弯腰,低头捡起自己一个个亮晶晶的硬币,那是他的坟墓。
铁皮盒已经变形,脆弱盖子折成两半,他手一松,硬币落入盒子内,发出连续哐当的清脆声响。每一个硬币,都在敲打着这片狼藉,敲打着这悲惨凄哀的经历。
他尝试将铁皮盒盖上,可并不行,只好半掩着放回床尾。被褥里的棉花僵硬,他拎起放到一旁,腾出空位置,坐在床边。
工友见他的额头,有些担心,走过来却不敢太过,隔着半米指指,关怀他:“你的头,没事吧。”
血还在隐隐流出,他打开饭盒,拿出筷子,回应:“没事。”
工友咬咬唇,不知所措。他们仍有余惊地望一眼门口,又望这个古怪的室友,分辨不清楚其中缘由。
警察上门来了几次,都将他叫出去询问事情,他们找不到他的电话,后来才发现,他并没有手机。
那段路的摄像头在雷雨天时坏了,长达三个星期,都没能拍到任何画面,漆黑一片的屏幕上装载着路中央的小男孩以及逃之夭夭的肇事车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