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子衿迟疑了一会,再迈步时,步伐异常坚定。
大殿正中心挂着一个牌位,先前他看见的凹槽被修复得几近完美。上面刻着裴瑾之位四个大字,下面摆着乳白的长明灯。
苏子衿看着牌位,字迹金漆流转刺目至极,他心脏蓦然抽痛一下。
他几乎是逼着自己将视线从那牌位上挪开,落到墙边一排高大的衣柜上。
里面摆放着许多衣物,尺寸从孩童到及冠,一应俱全。面料更是奢华到流光溢彩,哪怕是同一种雪青色,春日的薄如蝉翼,冬日的裹着银狐毛,还有许多他只在戏文里听过的各种样式。
每一件都能让戏班里最红的角儿当做压箱底的宝贝。
这里,有满满一面墙。
而衣物通常定做才最合身,可她还是准备这么多的成衣,生怕委屈了裴瑾……
苏子衿想起自己那几件被留在扬州的衣服……对比起这满墙的衣服……
他忽地想笑。
自己到底有多不自量力才会妄图跟裴瑾比。
苏子衿拖着步子走在殿中,脚步声在安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明显。
右殿除了衣柜,最多的便是琉璃柜。
他目光扫过那些孩童才会玩的九连环和小木马,又落在一册册被翻阅到起了毛边的书卷上。连一把扇骨有了裂痕的旧扇子,都被郑重地摆在丝绸软垫上。
每样东西都被精心打理着,没有一丝尘埃。
每一处都显露出主人的用心。
苏子衿停住脚步,他不想继续看下去了。
心里的酸意转变为尖锐的刺痛,乃至于生出强烈的恶意与憎意。
他甚至开始希望裴瑾和他一样,是被她忘了,所以一起丢在了这里。
苏子衿不再往前走了,静静站在唯一的桌子旁,努力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心绪,和下一秒就要软倒的身体。
“姐姐……”他低声喃喃。
她真的……不要他了吗?
眩晕与酸意冲击眼睛,眼前一片旋转。
他身形不稳,手肘碰落了桌上正中摆放的瓷匣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。
清脆的响声将苏子衿的神智瞬间唤回,一种巨大的恐慌从心底升起。
他……他不是故意的。
可下一刻,刚提起的心又沉沉落下。
他还能害怕什么呢?
苏子衿忍着头晕缓缓蹲下,准备将瓷匣内的物件捡起来。
手刚伸出,生生僵在了空中。
在看清地上物件的瞬间,苏子衿瞳孔剧烈收缩,浑身都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。
那是什么?
他指尖颤得几乎拾不起东西,在抓空几回后,终于将那泛黄的卷轴和旁边一张简陋至极的戏票拿在手中。
戏票上标志着戏班名字,时间,以及当天出演的戏曲曲目。
上面褪色的浮萍班三个大字却显得异常刺眼。
苏子衿耳中嗡声作响,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,直直地跌坐在地上。
可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,颤抖着一点点将画卷展开在眼前。
画卷有两张,第一张画的笔触有些稚嫩,却画得很有神。
戏台上只画了一个小青,而戏台下,唯有戴着帷帽一身白的身影。
第二张画卷上,是一张带着戏妆的近照,似是专门找人画的,而那上面的人……是他。
苏子衿胸口猛地刺痛起来,身形摇晃一下。
那是他第一次登台唱的青蛇,而那个戴帷帽的人,是……她?
可这是什么意思?
为什么把他的画像与戏票存放在右殿,右殿不是专门存放裴瑾的……
他环顾周围,眼神茫然。
刚刚看过的物件,再看一遍时又是不同的意味。
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深处升起,带着极强的寒意,将四肢冻得麻木。
苏子衿想起自己脑海突兀出现过的声音……
所以?
他?
不,不可能。
天色渐暗,右殿只剩几盏长明灯在黑暗中发出幽深的光。
远处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,虚掩着的门被推开。
“谁允许你碰的?放下!”虞晚的声音远远传来,含着冷意和一丝怒意。
苏子衿跪坐在地上,动了动早已麻到无知觉的四肢,缓慢地仰起头看她越来越近的身影。
他眼底含着几乎破碎的绝望,朝虞晚慢慢露出一个笑。
笑容无辜又纯然,又带着隐隐疯意与媚意,像个被玩坏的人偶。
“原来我九岁的时候……长这样啊……”
虞晚脚步一顿,微蹙起眉,在距离他一臂之遥停住。
苏子衿松手,任由戏票和画卷飘然落在地上。
他用戏腔般的念白,将每个字清晰地吐出来,尾调带着拖长的音。
“真好看呢。”

